close

我發現,幻眩是這裡夜空的顏色,漆黑才是街景。

 

若不是媽媽的百般懇請,大小堂哥早就想甩脫我和弟弟了。是阿,對一個從小就在這裡蹓躂的他們來說,華麗的廣告看板和人群,是視覺的垃圾。對於無法逃避的他們,早就想偷個機會逃離。有點像,就在青山映海的我的故鄉裡,也不記得我真的曾多看一眼。小時候,不會也不想理解。我比較在乎的是,是否可以再探訪一次便利商店每每電動門開啟的獨特冷冽味道,在大街逆著撲來的時髦人們,或者是,百貨公司門口的娃娃大鐘響出芬芳豔麗的專櫃小姐群。

 

不耐煩的堂哥,經常了無新意的問了問媽媽,然後就例行的帶我們去速食店啃炸雞。炸雞,一種我曾認為無與倫比的美食。美食,當時對我來說,定義不只在那燙舌的鮮味油脂,從撕開酥脆雞皮裡噴出。而是包括了,從進入店裡,一字排開青一色的,口齒清晰、青春洋溢、分明飽滿暖色穿著的點餐小姐;說不出是香,但也欲蓋彌彰的一種清潔藥水味;以及整齊劃一的木質椅靠和塑膠坐墊。我滿足地端著點好的食物在手中,找了個難得的座位和親戚們坐在一起,手指緊抓著油膩的雞腿尾不放,吃肉與可樂,高興的笑著。不知道為什麼,也許當時這一切記憶,都發生在愉快的寒暑假,或者是飛快的快樂時光,被具有聯考壓力的大部分時間,僅壓縮在數天,或者是前後者相互增強的矛盾效應,讓我對這裡如此魂牽夢縈。於是,公共汽車的烏煙瘴氣便成了強力膠氣體,閃爍的霓虹燈變成了催眠大師,街上著迷你裙的漂亮女子變成了快樂丸,我變成了無法自拔的想要沈浸在這裡,甚至,懷疑我是否應該是屬於這裡。

 

沈寂是一種寂寞,征服似乎是另外一種。

 

那一間大學的選擇,除無能為力的分數現實之外,還加上當時有機會真正體驗這裡的意願。然後,我擁有了擁有整個陽明山的四年學生生活。其中,我鮮少回去家鄉,卻每天與同學混在一塊兒。我自認,我有很高的適應能力,去從一個土法煉鋼的鄉下打扮,到模仿都會品味;從漫無邊際的笑料演出,到城市小孩的特殊幽默語言,這些我都已成爐火純青。雖然,班上清楚的分有山上住宿生和,需要每天下山的同學。但是我卻自豪的八面玲瓏,穿梭自如的在這壁壘分明的兩群之間。籃球、班遊、聯誼、或社團、打工等無事不做。慢慢的,沒有人可以真的認得出我並不是從本地來的。我將自己完美的遁入這鋼筋水泥裡,吸收日月精華,排出鄉土氣味,並與繁囂合而為一。

 

常常,在深夜與同學步出充斥麻將嘩啦聲響的男生宿舍、走入寂靜卻帶著迷濛耳語的後山,一起向下望。那夢幻的夜景,迷樣的夜景,有一層縹緲的空氣擋住,吸去懾人的城市光芒,也輕輕地將吵雜整個蓋上。剩下的是一堆堆、或是成線成帶狀的黃點與白點的總和,就像,頭上的那片風景。我似乎就被夾在兩個星空當中,恣意幻想悠遊在城市的星河,盼望以此洗淨白天沾染的灰塵。我與同學搭肩,聊著無聊的話題,看著無限延伸的黑色,找尋哪理會是哪裡。無意地,從蜿蜒的迷你光道上循跡,然而我看到一個聳入雲端的細長方體,那不就是新光三越大樓。突然由衷喚起一陣驚呼,充斥心房。手掌撫摸著粗糙的坐石,此時卻感一股想要起身的衝動,很想將那代表征服的旗幟,插在腳下堅硬的平地上。

 

然而,卻很快地,莫名的成就感跟著變化多端的山上冷風,全部從身旁拂去消失。我不禁看向那更遠的地方。遠方只有一片泛黑,沒有其他。那裡的天頂沒有一處可以立足,空虛的感覺徘徊在天邊,卻也同時落在腳邊。我心裡退卻兩三步並驚然發現,我一直趨之若騖的竟是一種不像自己的自己。家,我樂不思蜀的不想回去,也不知定義,又變得那麼清楚。好多的慌亂,好多的孤單,似乎就在這瞬間,肆無忌憚的,遊走。

 

狗與我散步在這磚道上,一步步,走回可以溫柔做夢的家。

 

家附近有一個安靜的公園。公園不算大,整個座落在整齊壯麗的信義計畫區的住宅群裡。有個兩片青綠的草皮,被一條白色的步行小道,分躺在兩邊。這公園裡有一個小巧精緻的遊樂區,沒有人的時候,就像某種裝置藝術品,有斜斜的塑膠溜滑梯、也有簡單造型組合成的蹺蹺板、和一個有多孔的紅色小屋,一起和諧的被分配集中在草地的一邊。偶爾會有幾個無邪的小孩快速的鑽來鑽去,無視大人此起彼落的叫喚,依然歡樂的穿梭玩耍。在公園的中間,有一個我喜歡的涼亭。這簡潔的亭子略為橢圓形,原木製成的一體長椅,緊緊圍住碎石凝結佈滿的下盤。一根根木條和最上方的透明卻帶著一點青苔的壓克力板,著實成為了一個天然卻有變化的亭蓋,從上而下的光線原本重重落下,但經過它,卻也不那麼俐落而變得溫柔。

 

幾乎每個週末早晨,我會將我的大狗帶到那裡,享受那草腥香和早上的藍天。一跨進公園淺淺隆起的水泥邊,我就會將牠的繩索放開,讓牠跑像草地。牠那亮黑、金褐、純白的毛髮,和著一片綠油油,是我最愛的顏色搭配。看著牠盡情跑著,我心滿意足的走進涼亭,拿出書本,當水泥柱為倚靠,在木椅上坐下。因為還須有時候將注意力放在牠的身上,所以倒並不很專心的看書。但是,在那公園裡,那涼亭裡,重點早就與看書無關了。而是將自己輕輕裝在一個清晰的圖畫裡的一種享受。藍天除一些點綴的白雲之外,另外十分之一就是一一大樓的上端了。大樓沈靜的站立著,明亮的玻璃反射,緩緩地在雲裡忽隱忽現。那最高的尖塔好像拖著一個巨大身軀以及,帶著這城市人所有的夢想,欲衝出這天幕,不知要探向何處。

 

狗玩累了,我也漸漸有些早起後的不清醒,似乎我們都需要回去睡個回籠覺。狗跑向我,自然地就坐在腳邊,等我繫上頸圈之後,我們就散步在這回家的路上。而她,還在家裡的房間裡沈沈的睡著,可想那閉眼卻也迷人的臉龐,就等著我將她吻上。

 

台北的,我的家啊,我正一步步走向你,準備跟你做上還有那一早上的,也許是另外一個人生的,未完成的清夢。

 

Darrell  2005

DSC00793.JPG

早晨 舊家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Darrell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