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非常冒昧的問題, 但是對於親人的逝去, 你準備好了嗎?
春天, 本來是一個大地欣欣向榮的時刻. 街道上的枯樹枝節,爭相冒出綠嫩細芽, 藏居巷弄矮牆的花貓, 在最安靜的時候, 喵叫著最渴切的思念. 萬物在寒冷乾竭之後, 紛紛藉著回暖的溫度, 在溼潤中甦醒回神.
這季節, 本應屬於希望的季節, 卻聽到許多令人傷心惋惜的事情. 那些瞬間無法相信的事實. 那親人的逝去.
我那印象當中那高大英挺的父親, 記憶裡常常帶著我們全家人至河邊或大海, 當弟弟和我拌著鹹海風, 吃著媽媽準備的飯糰時, 我們看著他強壯黝黑的身體跑向沙灘, 跳進一波波奔馳的海浪上, 狂泳而去. 翻出照片, 看到我們四個人擠在一台藍色的偉士牌, 我坐在最前的小凳子上, 媽媽伸著雙手環抱著弟弟, 扶著爸爸的腰際, 爸爸用佈滿青筋的手, 緊緊的握住黑色手把. 他不像我們小孩子只掛著狐疑的眼睛, 他的雙眼炯炯有神, 看著鏡頭, 看著你, 似乎他都計畫好了, 等會我們就要出發, 帶你到另人興奮的下一站.
也記得那從前, 比我現在還年輕的當時的媽媽, 即使是帶著兩個精力無限的兒子, 還是掩蓋不住她那時髦的氣息. 黑亮的頭髮, 半捲, 梳綁在腦後勺成奔放的馬尾. 上衣是件淺色的西裝式套裝, 脖子圍著花色小絲巾, 下身及膝裙, 亮紗的膚色絲襪, 採在高跟鞋上. 雙手各牽著兩個小孩, 比立天大一點的那兩個小孩, 一左一右, 即使在靜止的照片裡都顯得好動.
前些時候, 當這兩位長輩, 例行的從花蓮來台北家裡看孫子和兒媳的時候, 我開車在火車站接他們, 從車窗裡看到已站在門口路邊的他們, 拎著提著大包小包, 男的頭髮白了, 禿了, 滿臉鬍渣和脖子上皮膚的皺摺, 身子依然黝黑, 卻黑得暗也黑得沉,. 女的胖了, 肚子凸起, 剛好撐著棉質運動家居褲的鬆緊帶, 讓它不掉下. 我從沒想過這對夫妻, 會老, 是那種就像日出的太陽從海面上突然”跳”起一樣, 在過去不經意的某一刻, 一夕之間這樣突然老去.
爸! 媽! 我叫, 深怕他們在吵雜的街口聽不到, 他們回頭, 看到我, 表情永遠是驚喜的.
最近, 保母的母親過世, Jen的姑丈走了, 好友的父親也撐不了即將來臨的清明節.
以為世界是那麼的安逸沒有任何動靜, 但是這地球從來沒有停止軸轉. 照片在泛黃的時候, 時間也正沖刷著大地, 襲襲侵蝕著我們. 現在你開始質問, 什麼時候時間變得那麼清楚, 那麼現實. 你開始注意, 什麼將會降臨. 什麼將會發生. 你不免想著, 別人的傷痛, 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
人生至今, 最親的親人離開是我的奶奶. 當時我有幸是她的長孫, 站在滿是客家人的家族中央, 唸著我幫她撰好的訃文. 沒幾次看我爸爸哭過, 但那天我唸到後面, 哽咽叫出”阿婆”的時候連他也淚眼決堤. 儀式後, 我抱著奶奶的骨灰譚, 動也不敢動的在車子後座, 聽爸爸娓娓道來從前的故事, 那台灣在二次世界大戰裡受砲轟的故事, 他們逃難的故事, 遷移的故事, 貧窮的故事, 和奶奶辛苦養育的故事. 我, 這個有名無實, 沒啥貢獻的長孫靜靜的, 越聽著, 骨灰譚壓在身上越覺得沉重…
我也發現, 那講故事的人, 從來也沒把自己說在故事裡面. 他顯然不知道, 當他訴說的時候, 故事依然沒有停留, 悄悄的也在我們車上流洗過. 流在他日漸凋零的臉孔上, 流在他愈來愈沙啞的聲音裡.
我確實還沒有準備好. 當我讀完龍應台的”目送”時. 我才發現我還沒有準備好面對親人的逝去. 不, 我甚至還沒有準備. 也許是本質的抗拒, 讓我身體的所有部份保持麻醉, 依然絕緣的固執的生活自己的生活. 而在心裡已經寫好的, “我愛你”三個字, 也從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要說出.
然後, 我也問你, 很冒昧的問你, 你準備好了嗎?
Darrell 090326 15:40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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