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嗎?玉里這個地方。

不會迷路的,從花蓮市往南去,你能看到左右兩側的綿延的縱谷山脈,腳邊廣闊的平原和稻田,過了壽豐,超過光復,到了瑞穗,再沿著秀姑巒溪,慢慢你可以看到清閒的鎮民,聽到熟悉的海陸客家語,那大概就到了。

那是你的家,你嚷嚷的說要回去的地方。

你在這裡出生對吧?阿公阿婆就是從新竹關西一路胼手胝足後來移居到後山這裡,然後生了大姑大伯和你,和之後的一堆孩子。你說阿婆最厲害了,除了傳統的硬頸,也講一口流利的日語就為了跟那些日本警察打好關係,不讓全家被找麻煩,就怪阿公太頑固,死都不從日本姓,守著曾家字號,弄得沒有任何配給米和錢,窮困到你和大伯都要去家前的小溪中抓魚,挨家挨戶跟人換米飽肚。

窮,所以你跟著哥哥姐姐一樣,讀不用學費且保證出路的師專,畢業後以國語指導員的身分回鄉教書。

你最有印象的玉里國小早已遷徙址重建,舊址變成虛華的文創園區。你們住很久的玉里宿舍,早就被拆了,好像山脈上的幾片雲一樣,跟背景糊在一起,找也找不到。

你還記得卓溪國小吧?一間小小的部落學校,那些黝黑活潑的原住民小學生,我猜會害怕你嚴肅處罰的樣子,但應該像那些在花蓮被你教過的學生一樣,等他們畢業後總會騎著腳踏車到我們家裡,依然熱情地對著你大叫"老師好!"

你說你想回玉里,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就一定要帶你回去,再不回去走走,不知還有沒有機會。但看你緩步走在玉里街上,一臉默然,甚至有點不安,那位姨婆的孩子,你也不認識了。其實,我早就料到了,我們都還要每次考你我是誰的遊戲,當然,這麼困難的記憶印象你應該是沒有了。

記憶如果可以移轉,可以像電腦資料一樣migrate的話,那我可以承接。這樣我可以講故事給你聽。我可以挑選那些最開心的,譬如你小時候在偷偷去河裡游泳的時刻。或者,我可以講一些重要的,如阿公倒在家裡,去世前在你耳邊說的隻字片語。或者,就一般的,娶了阿妹生了我之前的,或之後的故事。

從玉里一路玩回來到家後的隔天清晨,你依舊跟媽說,你想回玉里。媽急著說,大仁才剛帶你回去過啊?其實不用提醒你對吧?你應該是故意的,調皮地從得了失智症起,讓我們把你的人生再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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