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岳母發現她罹患癌症, 正住院治療.
汗顏的是, 現在想要形容她些什麼, 想了想, 突然發現我認識她其實不深.
我知道她稍微胖胖的, 掛個眼鏡, 常帶著微笑, 講話的音質是低的. 看起來是一個很樂觀的人, 看起來很樂觀, 但是似乎不是如此. 她的外表其實比她的年紀還年輕許多, 有一種特殊的青年氣息. 喜歡看書, 喜歡在書頁上題字, 寫上幾年幾月幾日, 我覺得這很特別.
政大新聞系畢業, 學生時白白淨淨的她, 有著立體的五官. 從她的舊時照片看起來, 帶著一點貴氣, 也帶著一點像似外省人的卷氣. 年輕時, 曾看一位瘦小黝黑的男生在球場上打籃球, 男生走過來跟她聊天. 他們看起來很不太搭的.
極少見過世面的女生, 來自稍富裕的家庭. 男生有著奔越的灑脫, 高職畢業. 就因為有差距, 有不同, 所以互相吸引, 交往, 多年後結婚. 不敢寫相愛, 因為年輕時, 誰懂得愛.
在那時代的台北, 西部是商業繁榮地帶. 女生脫離了大家庭, 跟著這男生在那裏開窗簾店生活. 他們生下了兩個女兒, 同在店舖裡, 父母顧店看櫃, 小孩子在店後面玩耍. 難免夫妻有了爭執, 有些狀況, 幾次嚴重的吵架, 有段時間沒住在一起. 幼小姊妹也被迫分了開.
生活雖不清苦, 但也不是那麼順遂. 城市與時代已超乎想像的速度和方式變遷, 窗簾店經營不善, 後來幾年也搬了幾次家, 從西門町, 民權東路, 到如今的永和. 女生出外人吃人頭路, 男生不想受雇放棄自由, 所以改開計程車, 四處晃晃, 在大台北的地圖裡奔走, 不用拼命, 不用犧牲不想被牽絆的個性, 賺個小錢, 日子過得都還可以, 就這樣過到現在…
我的岳母, 過了大半輩子, 受了一些不情願的苦, 難免在心中種下了一些的埋怨. 這些其實我應該是看不出來的, 只是我跟她的女兒太熟了, 多少從她那裡聽了不少不開心的故事與對話. 讓我每當看著我的岳母, 當我跟著她的笑容而笑的時候, 不禁會多一些想法.
其實, 我的岳母人很好. 真的是如此. 其實, 她是很熱心的, 只是在一些人生經歷和壓抑之後, 熱情很輕易地會幾句旁人無心的話所熄滅. 其實她很愛漂亮的, 從她的以前的照片就可以看得出來, 她若可以, 一定會精心打扮, 對身上的衣物裝飾等細心搭配. 只是現在, 這麼多年下來, 反正就只是過著生活, 只是上樓梯下樓梯, 看電視關電視, 進廚房不進廚房, 講電話不講電話…這些瑣碎的事而已.
生活不就只是這樣. 還有什麼進展, 進步, 改變可言…
最近, Jen常跑醫院探視我的岳母. 所以, 我也常帶著小孩, 在家裡, 或是跟著她進出醫院. 一天晚上, 在醫院, 等著Jen在病房陪她的母親, 我帶著立天下樓, 重重穿過急診室, 出了門口走在滿是林蔭的人行道旁.
我手拉著立天, 他似乎沒甚麼特別感覺, 對剛急診室裡的許多躺著哀嚎的病患, 對剛那些醫療藥品的綜合氣味, 對剛急忙呼嘯而過的救護車, 對剛許多等著病床那面無表情的家屬, 好像只有我有點擔心, 擔心他會不會感受太多. 對痛楚, 生病, 頻死, 和無望.
「你剛剛有沒有看到那些生病的人呢?」
「有阿. 」 好險他沒有失去微笑
「他們身體不舒服, 需要看醫生.」
「恩, 不舒服要看醫生.」
「人有時候就是會生病. 會不舒服. 所以我們要讓身體健康阿. 知不知道阿?」我蹲下去靠近他依然溫暖的臉頰.
「對阿. 要吃菜菜和水果, 才會健康. 才會長大.」
「很棒喔.」但是我沉默了下來.
「我們再聊天阿.」 立天說.
「好阿. 聊什麼?」
「聊生病的人阿...」
晚風搖曳, 路燈的黃光被濃密的樹葉篩了下來, 散落在凹凸不平的石磚道上.
我知道立天只是想要聊天而已. 他喜歡這樣, 被待遇成大人般的跟他聊天. 但立天, 爸爸真正想要跟你說的是, 這世界已經沒有絕症了, 阿嬤的癌症也是. 真正的絕症是, 對自己的人生放棄.
「走吧.」
「去哪裡.」立天似乎還想要跟地上的泥土樹葉玩.
「去媽咪那裡阿.」上去看一下阿嬤我們就要回家了…
於是, 我們又往急診室走去. 這次, 我似乎比較勇敢一些了.
Darrell 20100729
留言列表
